晓登泰山道，行行入烟霏[2]。
阳光散岩壑，秋容淡相辉[3]。
云梯挂青壁，仰见蛛丝微。
长风吹海色，飘飖送天衣[4]。
峰顶动笙乐，青童两相依[5]。
振衣将往从，凌云忽高飞。
挥手若相待，丹霞闪余晖。
凡躯无健羽，怅望未能归。
天门何崔嵬[6]，下见青云浮。
泱漭绝人世[7]，迥豁高天秋。
暝色从地起，夜宿天上楼。
天鸡鸣半夜，日出东海头。
隐约蓬壶树[8]，缥缈扶桑洲[9]。
浩歌落青冥[10]，遗响入沧流[11]。
唐虞变楚汉[12]，灭没如风沤[13]。
藐矣鹤山仙，秦皇岂堪求[14]？
金砂费日月[15]，颓颜竟难留。
吾意在庞古[16]，泠然驭凉飕。
相期广成子[17]，太虚显遨游[18]。
枯槁向岩谷，黄绮不足俦[19]。
穷崖不可极，飞步凌烟虹[20]。
危泉泻石道，空影垂云松。
千峰互攒簇[21]，掩映青芙蓉。
高台倚巉削[22]，倾侧临崆峒[23]。
失足堕烟雾，碎骨颠崖中。
下愚竟难晓，摧折纷相从。
吾方坐日观[24]，披云笑天风。
赤水问轩后[25]，苍梧叫重瞳[26]。
隐隐落天语，阊阖开玲珑[27]。
去去勿复道，浊世将焉穷！
尘网苦羁縻[28]，富贵真露草[29]！
不如骑白鹿[30]，东游入蓬岛[31]。
朝登太山望[32]，洪涛隔缥缈。
阳辉出海云，来作天门晓。
遥见碧霞君[33]，翩翩起员峤[34]。
玉女紫鸾笙[35]，双吹入晴昊。
举首望不及，下拜风浩浩。
掷我《玉虚篇》[36]，读之殊未了。
傍有长眉翁，一一能指道[37]。
从此炼金砂，人间迹如扫。
我才不救时，匡扶志空大。
置我有无间，缓急非所赖。
孤坐万峰颠，嗒然遗下块[38]。
已矣复何求？至精谅斯在[39]。
淡泊非虚杳[40]，洒脱无蒂芥。
世人闻予言，不笑即吁怪[41]。
吾亦不强语，惟复笑相待。
鲁叟不可作[42]，此意聊自快。
【注释】
[1]弘治十七年九月中旬，王阳明由曲阜北上，前往泰山游玩，登日观峰，作此诗感怀。泰山：古称东岳，为五岳之首。在山东省中部，绵亘于泰安、济南、淄博三市之间，古代帝王常在泰山举行封禅大典。
[2]烟霏：烟雾云团。
[3]秋容：秋天的景色。
[4]天衣：天空中飘浮的云。
[5]青童：神话传说中的仙童。
[6]天门：泰山岱宗坊以北为天界，故形容登山入处为天门。崔嵬（cuī wéi）：高耸、高大的样子。
[7]泱漭（yāng mǎng）：昏暗不明的样子。
[8]蓬壶：蓬莱，又称蓬莱山、蓬丘，古代传说中东海外的仙山。
[9]扶桑：传说中位于东方海域的古国。
[10]青冥：形容青苍幽远，此处指山岭。
[11]沧流：青色的水流。
[12]唐虞：唐尧与虞舜的并称，此处指尧与舜的统治。楚汉：秦汉之际，项羽、刘邦分据称王的两个政权。
[13]风沤（ōu）：风中的泡沫，比喻短暂虚幻。
[14]秦皇：嬴政（前259—前210年），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中央集权的封建国家——秦朝，自称“始皇帝”，后人称之为秦始皇。秦始皇建立秦朝后，曾派人寻求仙人与长生不死药。
[15]金砂：古时道家以金石炼成的丹药。
[16]庞古：辽阔的远古。
[17]广成子：上古时期的道家人物，黄帝老师，道教始祖，修行于崆峒山和神仙洞，传说活了一千二百岁。
[18]太虚：宇宙。
[19]黄绮：“商山四皓”中夏黄公、绮里季的合称。“商山四皓”是秦末汉初躲避战乱隐居商山的四位老者，分别是：东园公、夏黄公、绮里季、甪（lù）里先生。俦（chóu）：同辈，伴侣。
[20]烟虹：云天中的彩虹。
[21]攒（cuán）簇：集在一处；簇拥。
[22]巉（chán）削：形容山势险峻陡峭。
[23]崆峒：岛名，在山东烟台芝罘区。
[24]日观：泰山峰名，为著名的观日出之处。
[25]赤水：古代神话传说中的水名。轩后：黄帝轩辕氏，传说黄帝曾游览赤水。
[26]苍梧：苍梧山，又名九疑山，位于今湖南省永州市宁远县。传说舜死于苍梧之野，葬于九疑山中。重瞳：指代舜，相传舜每只眼中都有两个瞳孔。
[27]阊阖（chāng hé）：神话传说中的天门。
[28]羁縻（mí）：束缚，控制。
[29]露草：像沾露的草一样。
[30]白鹿：古时以白色的鹿为祥瑞。
[31]蓬岛：蓬莱，又称蓬莱山、蓬壶、蓬丘，古代传说中东海外的仙山。
[32]太山：泰山。
[33]碧霞君：碧霞元君，俗称“泰山娘娘”，是道教中的重要女神。
[34]员峤（qiáo）：神话传说中海外五仙山之一。
[35]玉女：仙女。紫鸾笙：笙的美称。
[36]《玉虚篇》：泛指道教经典。
[37]指道：指示教导，引导。
[38]嗒（tà）然：沮丧、失意的样子。下块：低下的地面。
[39]至精：至极的精诚。谅斯在：确实存在。
[40]虚杳（yǎo）：空虚无形。
[41]吁怪：惊讶，惊异。
[42]鲁叟：指孔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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