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页 典籍库 索引库 全文库 法帖库 乐童库 专家库 阳明百科 藏书馆 论道阳明 事记
  1. 当前位置:
  2. 修心库
  3. 答陆原静书·又[1]

答陆原静书·又[1]

正德十六年辛巳[2]

原文:
注释

来书云 :“良知,心之本体,即所谓性善也,未发之中[3]也,寂然不动[4]之体也,廓然大公[5]也。何常人皆不能而必待于学邪?中也,寂也,公也,既以属心之体,则良知是矣。今验之于心,知无不良,而中、寂、大公实未有也。岂良知复超然于体用之外乎?”

性无不善,故知无不良,良知即是未发之中,即是廓然大公,寂然不动之本体,人人之所同具者也。但不能不昏蔽于物欲,故须学以去其昏蔽,然于良知之本体,初不能有加损于毫末也。知无不 良, 而中、 寂、 大公 未 能 全 者, 是昏 蔽 之 未 尽 去, 而存 之未纯耳。体即良知之体,用即良知之用,宁复有超然于体用之外者乎?

来书云 :“周子[6]曰‘主静’,程子[7]曰‘动亦定,静亦定’,先生曰‘定者,心之本体’,是静定也,决非不睹不闻、无思无为之谓,必常知、常存、常主于理之谓也。夫常知、常存、常主于理,明是动也,已发也,何以谓之静?何以谓之本体?岂是静定也,又有以贯乎心之动静者邪?”

理无动者也。“常知、常存、常主于理”,即“不睹不闻、无思无为”之谓也。“不睹不闻、无思无为”,非槁木死灰之谓也。睹、闻、思、为一于理,而未尝有所睹、闻、思、为,即是动而未尝动也。所谓“动亦定,静亦定”,“体用一原”者也。

来书云 :“此心未发之体,其在已发之前乎?其在已发之中而为之主乎?其无前后内外而浑然之体者乎?今谓心之动静者,其主有事无事而言乎?其主寂然感通而言乎?其主循理从欲而言乎?若以循理为静,从欲为动,则于所谓‘动中有静,静中有动,动极而静,静极而动’者,不可通矣。若以有事而感通为动,无事而寂然为静,则于所谓‘动而无动,静而无静’者,不可通矣。若谓未发在已发之先,静而生动,是至诚[8]有息也,圣人有复也,又不可矣。若谓未发在已发之中,则不知未发已发俱当主静乎?抑未发为静而已发为动乎?抑未发已发俱无动无静乎?俱有动有静乎?幸教。”

“未发之中”即良知也,无前后内外而浑然一体者也。有事无事,可以言动静,而良知无分于有事无事也。寂然感通,可以言动静,而良知无分于寂然感通也。动静者,所遇之时,心之本体固无分于动静也。理无动者也,动即为欲,循理则虽酬酢[9]万变而未尝动也 ;从欲则虽槁心一念而未尝静也。“动中有静,静中有动”,又何疑乎?有事而感通,固可以言动,然而寂然者未尝有增也。无事而寂然,固可以言静,然而感通者未尝有减也。“动而无动,静而无静”,又何疑乎?无前后内外而浑然一体,则至诚有息之疑,不待解矣。未发在已发之中,而已发之中未尝别有未发者在 ;已发在未发之中,而未发之中未尝别有已发者存 ;是未尝无动静,而不可以动静分者也。凡观古人言语,在以意逆志而得其大旨,若必拘滞于文义,则“靡有孑遗”[10]者,是周果无遗民也。周子“静极而动”之说,苟不善观,亦未免有病。盖其意从“太极动而生阳,静而生阴”说来。太极生生之理,妙用无息,而常体不易。太极之生生,即阴阳之生生。就其生生之中,指其妙用无息者而谓之动,谓之阳之生,非谓动而后生阳也。就其生生之中,指其常体不易者而谓之静,谓之阴之生,非谓静而后生阴也。若果静而后生阴,动而后生阳,则是阴阳动静截然各自为一物矣。阴阳一气也,一气屈伸而为阴阳 ;动静一理也,一理隐显而为动静。春夏可以为阳为动,而未尝无阴与静也 ;秋冬可以为阴为静,而未尝无阳与动也。春夏此不息,秋冬此不息,皆可谓之阳、谓之动也 ;春夏此常体,秋冬此常体,皆可谓之阴、谓之静也。自元、会、运、世[11]、岁、月、日、时,以至刻、杪[12]、忽、微,莫不皆然,所谓动静无端,阴阳无始,在知道者默而识之,非可以言语穷也。若只牵文泥句,比拟仿像,则所谓心从《法华》[13]转,非是转法华矣。

来书云 :“尝试于心,喜、怒、忧、惧之感发也,虽动气之极,而吾心良知一觉,即罔然消阻,或遏于初,或制于中,或悔于后。然则良知常若居优闲无事之地而为之主,于喜、怒、忧、惧若不与焉者,何欤?”

知此则知“未发之中”,“寂然不动”之体,而有“发而中节”之和,“感而遂通”之妙矣。然谓“良知常若居于优闲无事之地”,语尚有病。盖良知虽不滞于喜、怒、忧、惧,而喜、怒、忧、惧亦不外于良知也。

来书云 :“夫子昨以良知为照心。窃谓 :良知,心之本体也 ;照心,人所用功,乃戒慎恐惧[15]之心也,犹思也。而遂以戒慎恐惧为良知,何欤?”

能戒慎恐惧者,是良知也。

来书云 :“先生又曰‘照心非动也’,岂以其循理而谓之静欤?‘妄心亦照也’,岂以其良知未尝不在于其中,未尝不明于其中,而视听言动之不过则者皆天理欤?且既曰妄心,则在妄心可谓之照,而在照心则谓之妄矣。妄与息何异?今假妄之照以续至诚之无息,窃所未明,幸再启蒙。”

“照心非动”者,以其发于本体明觉之自然,而未尝有所动也。有所动即妄矣。“妄心亦照”者,以其本体明觉之自然者,未尝不在于其中,但有所动耳。无所动即照矣。无妄无照,非以妄为照,以照为妄也。照心为照,妄心为妄,是犹有妄有照也。有妄有照则犹贰也,贰则息矣。无妄无照则不贰,不贰则不息矣。

来书云 :“养生以清心寡欲为要。夫清心寡欲,作圣之功毕矣。然欲寡则心自清,清心非舍弃人事而独居求静之谓也。盖欲使此心纯乎天理,而无一毫人欲之私耳。今欲为此之功,而随人欲生而克之,则病根常在,未免灭于东而生于西。若欲刊剥洗荡于众欲未萌之先,则又无所用其力,徒使此心之不清。且欲未萌而搜剔以求去之,是犹引犬上堂而逐之[16]也,愈不可矣。”

必欲此心纯乎天理,而无一毫人欲之私,此作圣之功也。必欲此心纯乎天理,而无一毫人欲之私,非防于未萌之先,而克于方萌之际不能也。防于未萌之先,而克于方萌之际,此正《中庸》“戒慎恐惧”、《大学》“致知格物”之功,舍此之外,无别功矣。夫谓“灭于东而生于西”“引犬上堂而逐之”者,是自私自利,将迎意必[17]之为累,而非克治洗荡之为患也。今曰“养生以清心寡欲为要”,只“养生”二字,便是自私自利,将迎意必之根。有此病根潜伏于中,宜其有“灭于东而生于西”“引犬上堂而逐之”之患也。

来书云 :“佛氏‘于不思善不思恶时认本来面目’,与吾儒‘随物而格’之功不同。吾若于不思善不思恶时用致知之功,则已涉于思善矣。欲善恶不思,而心之良知清静自在,惟有寐而方醒之时耳。斯正孟子‘夜气’之说。但于斯光景不能久,倏忽之际,思虑已生。不知用功久者,其常寐初醒而思未起之时否乎?今澄欲求宁静,愈不宁静,欲念无生,则念愈生,如之何而能使此心前念易灭,后念不生,良知独显,而与造物者游乎?”

“不思善不思恶时认本来面目”,此佛氏为未识本来面目者设此方便。“本来面目”即吾圣门所谓“良知”。今既认得良知明白,即已不消如此说矣。“随物而格”是“致知”之功,即佛氏之“常惺惺”[18],亦是常存他本来面目耳。体段工夫,大略相似。但佛氏有个自私自利之心,所以便有不同耳。今欲“善恶不思,而心之良知清静自在”,此便有自私自利,将迎意必之心,所以有“不思善、不思恶时用致知之功,则已涉于思善”之患。孟子说“夜气”,亦只是为失其良心之人指出个良心萌动处,使他从此培养将去。今已知得良知明白,常用致知之功,即已不消说“夜气”;却是得兔后不知守兔,而仍去守株,兔将复失之矣。欲求宁静,欲念无生,此正是自私自利、将迎意必之病,是以念愈生而愈不宁静。良知只是一个良知,而善恶自辨,更有何善何恶可思?良知之体本自宁静,今却又添一个求宁静 ;本自生生,今却又添一个欲无生 ;非独圣门致知之功不如此,虽佛氏之学亦未如此将迎意必也。只是一念良知,彻头彻尾,无始无终,即是前念不灭,后念不生。今却欲前念易灭,而后念不生,是佛氏所谓断灭种性[19],入于槁木死灰之谓矣。

来书云 :“佛氏又有‘常提念头’之说,其犹孟子所谓‘必有事’,夫子所谓‘致良知’之说乎?其即‘常惺惺,常记得,常知得,常存得’者乎?于此念头提在之时,而事至物来,应之必有其道。但恐此念头提起时少,放下时多,则工夫间断耳。且念头放失,多因私欲客气之动而始,忽然惊醒而后提。其放而未提之间,心之昏杂多不自觉。今欲日精日明,常提不放,以何道乎?只此常提不放,即全功乎?抑于常提不放之中,更宜加省克之功乎?虽曰常提不放,而不加戒惧克治之功,恐私欲不去 ;若加戒惧克治之功焉,又为‘思善’之事,而于‘本来面目’又未达一间也。如之何则可?”

“戒惧克治”,即是“常提不放”之功,即是“必有事焉”,岂有两事邪?此节所问,前一段已自说得分晓 ;末后却是自生迷惑,说得支离,及有“本来面目,未达一间”之疑,都是自私自利将迎意必之为病。去此病,自无此疑矣。

来书云 :“质美者明得尽,渣滓便浑化。如何谓‘明得尽’?如何而能‘便浑化’?”

良知本来自明。气质不美者,渣滓多,障蔽厚,不易开明。质美者渣滓原少,无多障蔽,略加致知之功,此良知便自莹彻,些少渣滓如汤中浮雪,如何能作障蔽?此本不甚难晓。原静所以致疑于此,想是因一“明”字不明白,亦是稍有欲速之心。向曾面论“明善”之义,明则诚矣[20],非若后儒所谓明善之浅也。

来书云 :“聪明睿知果质乎?仁义礼智果性乎?喜怒哀乐果情乎?私欲客气果一物乎?二物乎?古之英才若子房、仲舒、叔度、孔明、文仲、韩、范诸公[21],德业表著[22],皆良知中所发也,而不得谓之闻道者,果何在乎?苟曰此特生质之美耳,则生知安行者,不愈[23]于学知困勉者乎?愚意窃云,谓诸公见道偏则可,谓全无闻,则恐后儒崇尚记诵训诂之过也。然乎?否乎?”

性一而已,仁、义、礼、智,性之性也 ;聪、明、睿、知,性之质也 ;喜、怒、哀、乐,性之情也 ;私欲、客气,性之蔽也。质有清浊,故情有过不及,而蔽有浅深也。私欲、客气,一病两痛,非二物也。张、黄、诸葛及韩、范诸公,皆天质之美,自多暗合道妙 ;虽未可尽谓之知学,尽谓之闻道,然亦自其有学,违道不远者也。使其闻学知道,即伊、傅、周、召[24]矣。若文中子则又不可谓之不知学者,其书虽多出于其徒,亦多有未是处,然其大略则亦居然可见,但今相去辽远,无有的然凭证,不可悬断其所至矣。夫良知即是道,良知之在人心,不但圣贤,虽常人亦无不如此。若无有物欲牵蔽,但循著良知发用流行将去,即无不是道。但在常人多为物欲牵蔽,不能循得良知。如数公者,天质既自清明,自少物欲为之牵蔽,则其良知之发用流行处,自然是多,自然违道不远。学者学循此良知而已,谓之知学,只是知得专在学循良知。数公虽未知专在良知上用功,而或泛滥于多岐,疑迷于影响,是以或离或合而未纯。若知得时,便是圣人矣。后儒尝以数子者尚皆是气质用事,未免于行不著,习不察[25],此亦未为过论。但后儒之所谓著、察者,亦是狃于闻见之狭,蔽于沿习之非,而依拟仿象于影响形迹之间,尚非圣门之所谓著、察者也,则亦安得以己之昏昏,而求人之昭昭[26]也乎?所谓“生知安行”,“知行”二字亦是就用功上说 ;若是知行本体,即是良知良能,虽在困勉之人,亦皆可谓之“生知安行”矣。“知行”二字更宜精察。

来书云 :“昔周茂叔每令伯淳寻仲尼、颜子乐处。敢问是乐也,与七情之乐同乎?否乎?若同,则常人之一遂所欲,皆能乐矣,何必圣贤?若别有真乐,则圣贤之遇大忧、大怒、大惊、大惧之事,此乐亦在否乎?且君子之心常存戒惧,是盖终身之忧也,恶[27]得乐?澄平生多闷,未尝见真乐之趣,今切愿寻之。”

乐是心之本体,虽不同于七情之乐,而亦不外于七情之乐。虽则圣贤别有真乐,而亦常人之所同有。但常人有之而不自知,反自求许多忧苦,自加迷弃。虽在忧苦迷弃之中,而此乐又未尝不存。但一念开明,反身而诚,则即此而在矣。每与原静论,无非此意。而原静尚有“何道可得”之问,是犹未免于“骑驴觅驴”之蔽也。

来书云 :“《大学》以‘心有好乐、忿懥[28]、忧患、恐惧’为‘不得其正’,而程子亦谓‘圣人情顺万事而无情’[29]。所谓“有”者,《传习录》中以病疟譬之,极精切矣。若程子之言,则是圣人之情不生于心而生于物也,何谓耶?且事感而情应,则是是非非可以就格。事或未感时,谓之有,则未形也,谓之无,则病根在,有无之间,何以致吾知乎?学务无情,累虽轻,而出儒入佛矣,可乎?”

圣人致知之功至诚无息,其良知之体皎如明镜,略无纤翳。妍媸之来,随物见形,而明镜曾无留染,所谓“情顺万事而无情”也。“无所住而生其心”,佛氏曾有是言,未为非也。明镜之应物,妍者妍,媸者媸,一照而皆真,即是生其心[30]处。妍者妍,媸者媸,一过而不留,即是无所住处。病疟之喻,既已见其精切,则此节所问可以释然。病疟之人,疟虽未发,而病根自在,则亦安可以其疟之未发而遂忘其服药调理之功乎?若必待疟发而后服药调理,则既晚矣。致知之功无间于有事无事,而岂论于病之已发、未发邪?大抵原静所疑,前后虽若不一,然皆起于自私自利,将迎意必之为祟。此根一去,则前后所疑自将冰消雾释,有不待于问辨者矣。

《答原静书》出,读者皆喜澄善问,师善答,皆得闻所未闻。师曰 :“原静所问,只是知解上转,不得已与之逐节分疏。若信得良知,只在良知上用功,虽千经万典,无不吻合,异端曲学,一勘尽破矣,何必如此节节分解?佛家有‘扑人逐块’之喻,见块扑人则得人矣,见块逐块,于块奚得哉?”在座诸友闻之惕然,皆有惺悟。此学贵反求,非知解可入也。

出处:

《卷二·语录二·答陆原静书·又》

解析:

作为整个阳明心学的“正法眼藏”,“良知”说不仅使王阳明的个人哲学体系趋于圆满,更成为整个王学得以“别立宗旨,显与朱子背驰,门徒遍天下,流传逾百年”的关键所在。而《答陆原静书》则是王阳明生平对“良知”说最为系统和全面的一次论述,标志着王阳明“致良知”思想体系的完全形成。 收录于《传习录》中卷的《答陆原静书》本是王阳明解答弟子陆澄(字原静)提问“良知”说的回信,共有两封,《答陆原静书·又》是其中的第二封。根据王阳明另一弟子钱德洪所述,陆澄“善问”,而王阳明“善答”。所以,两封回信王阳明皆从答陆澄养生之问入手,进而全面阐释“良知”说。从《答陆原静书》中可以看出,王阳明的“良知”说主要包含三个层次 :良知本体的内涵和特性 ;恢复良知本体的方法论,即“作圣之功”;如何用宋明儒学的“动”“静”观点看待良知本体,即“照心妄心论”。王阳明认为,“良知”是人心的本来面目,即“心之本体”。“良知”人人都有,时时刻刻存于人心,“不但圣贤,虽常人亦无不如此”,具有客观普遍性。同时,良知不仅“能戒慎恐惧”,还“性无不善”,更能“善恶自辨”。按常理说,既然具备这四个特性,只要依“良知”而行,便人人皆可成圣贤,但事实却是“孔、孟既没,圣学晦而邪说横”。对此,王阳明以一句“常人多为物欲牵蔽,不能循得良知”直指病灶,并提出若想恢复“良知”本体,就要使“此心纯乎天理,而无一毫人欲之私”,也就是修炼“作圣之功”。如,陆澄认为“养生以清心寡欲为要”,王阳明却批评陆澄“只‘养生’二字,便是自私自利”——因为怀揣“养生”的念头修心,无异于以私欲克治私欲,结果不但不能消灭杂念,内心反而更不平静,“良知”自然也无法恢复光明。所以,王阳明主张的是“一念良知,彻头彻尾,无始无终”,这样才能从根本上消除杂念,获得内心的平静,恢复“良知”本体。但是,追寻内心的平静不等于一味主静,一味主静只会陷入空寂,“是佛氏所谓断灭种性,入于槁木死灰之谓矣”。王阳明认为,良知本体应是超越动静的,或是恒动恒静的。具体来说,“良知”一旦落入现实,心便会产生“循理”和“从欲”之分,循理之心即“照心”,从欲之心为“妄心”。若依良知而行(循理),就算身处大千世界,心中也未尝会有动摇,即“照心非动”;而不依良知而行(从欲),则就算躲入人迹罕至之地或是遁入空门,心中也未尝有片刻宁静,即“妄心动也”。所以王阳明总结道,“‘未发之中’即良知也,无前后内外而浑然一体者也”“动静者,所遇之时,心之本体固无分于动静也”,希望门人弟子和后世学者都能打破旧时只关注“实践的动静”而忽视“内心的动静”的桎梏。可是,当《答陆原静书》令“读者皆喜”时,王阳明却表示,因为陆澄的提问都来自他对“良知”的解读,自己不得已才顺着他的思路逐条点拨。其实,只要相信“良知”,并着实在“良知”上用功,再多的经典著作都能掌握精髓,对异端邪说也能一眼看穿。这才是“良知”说的真正目的。由此可知,王阳明的“良知”并不是一种从认知解读上就能获得的“知”,而是贵在反诸求己,并历经事上磨炼才能使其恢复光明,这也与王阳明“知行合一”的思想无不吻合。 然而,尽管王阳明在《答陆原静书》中展现了对“良知”说的深思熟虑和深刻剖析,学术界对于其何时提出“良知”说这一问题仍然争论不已。综合史料来看,大致有三种观点 :一为“龙场驿说”,首倡者是王阳明门人王畿。王畿在《刻阳明先生年谱序》中写道“居夷三载,动忍增益,始超然有悟于‘良知’之旨”,认为王阳明“良知”说萌发于被贬龙场之际。不可否认,“龙场悟道”是王阳明思想发展的一个重要转折,但他在龙场更重要的是大悟了“圣人之道,吾性自足”,找到了圣人“可学而至”的正确方向,从而与朱子理学分道扬镳,并未提及“良知”一词。二为“南都说”,首倡者是王阳明门人兼好友黄绾。黄绾在《阳明先生行状》中写道“甲戌升南京鸿胪寺卿,始专以‘良知’之旨训学者”,认为王阳明正德九年在南京讲学时就提出了“良知”说。但事实上,王阳明在南京时发现,自己原想以“知行合一”说来“匡正时弊”的做法却导致学者“渐有流入空虚,为脱落新奇之论”,因此他才在“心之本体”的基础上又提出了“立诚说”作为为学宗旨,亦并未提及“良知”一词。三为“江右说”,也是当前学界普遍认同的一种观点。该观点认为,正德十二年到正德十六年的五年间,王阳明先是历经巡抚南、赣、汀、漳,剿匪安民,后又以少胜多平定宁王叛乱,平叛胜利却遭奸佞构陷,最终以“忍让”之心度过险境,“良知”说正是在这期间提出并发展的。《刻阳明先生年谱》记载 :正德十六年“正月,居南昌。是年先生始揭致良知之教……自经宸濠、忠、泰之变,益信良知真足以忘患难、出生死。”虽然对王阳明“始揭致良知之教”的时间与地点仍无定论,但毫无疑问,“良知”说的成熟也标志着王阳明学说的成熟——他将“天理”之说融入“良知”之说,一方面让心学与当时学界更为提倡的理学能有所协调,使心学易于推广 ;另一方面也凸显了其在理学基础上提出的心学的进步性。而对于王阳明从“百死千难”中得来的“圣门正法眼藏”,后世之人更当“只在良知上用功”,不可轻易随便地口传“良知”,空谈本体,故弄玄虚,这会使“千古圣圣相传”的“一点骨血”被世人当作“一种光景玩弄”,最后落入佛家“扑人逐块”的境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