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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黄宗贤·五

正德八年(1513年)癸酉[1]

原文:
注释

书来,及纯甫[2]事,恳恳不一而足,足知朋友忠爱之至。世衰俗降,友朋中虽平日最所爱敬者,亦多改头换面,持两端之说,以希[3]俗取容,意思殊为衰飒可悯。若吾兄真可谓信道之笃而执德之弘[4]矣,何幸何幸!仆在留都[5],与纯甫住密迩[6],或一月一见,或间月不一见,辄有所规切,皆发于诚爱恳恻,中心未尝怀纤毫较计。纯甫或有所疏外,此心直可质诸鬼神。其后纯甫转官北上,始觉其有恝然[7]者。寻亦痛自悔责,以为吾人相与,岂宜有如此芥蒂,却是堕入世间较计坑陷中,亦成何等胸次!当下冰消雾释矣。其后人言屡屡而至,至有为我愤辞厉色者。仆皆惟以前意处之,实是未忍一日而忘纯甫。盖平日相爱之极,情之所钟,自如此也。旬日间,复有相知自北京来,备传纯甫所论。仆窃疑有浮薄之徒[8],幸吾党间隙,鼓弄交构[9],增饰其间,未必尽出于纯甫之口。仆非矫为此说,实是故人情厚,不忍以此相疑耳。仆平日之厚纯甫,本非私厚 ;纵纯甫今日薄我,当亦非私薄。然则仆未尝厚纯甫,纯甫未尝薄仆也,亦何所容心于其间哉!往往见世俗朋友易生嫌隙,以为彼盖苟合于外,而非有性分之契,是以如此,私窃叹悯。自谓吾党数人,纵使散处敌国仇家,当亦断不至是。不谓今日亦有此等议论,此亦惟宜自反自责而已。孟子云:“爱人不亲反其仁,行有不得者,皆反求诸己。”[10]自非履涉亲切,应未识斯言味永而意恳也。

仆近时与朋友论学,惟说“立诚”二字。杀人须就咽喉上着刀,吾人为学,当从心髓入微处用力,自然笃实光辉。虽私欲之萌,真是洪炉点雪[11],天下之大本立矣。若就标末妆缀比拟,凡平日所谓学问思辩者,适足以为长傲遂非[12]之资,自以为进于高明光大,而不知陷于狠戾险嫉,亦诚可哀也已!以近事观之,益见得吾侪往时所论,自是向里。此盖圣学的传,惜乎沦落湮埋已久,往时见得,犹自恍惚。仆近来无所进,只于此处看较分晓,直是痛快,无复可疑。但与吾兄别久,无告语处耳。原忠[13]数聚论否?近尝得渠[14]一书,所见迥然与旧不同,殊慰殊慰!今亦寄一简,不能详细,见时望并出此。归计尚未遂,旬月后且图再举。会期未定,临楮耿耿[15]。

出处:

《卷四·书·与黄宗贤·五》

解析:

在通信条件欠佳的古代,一封书信往往有着“抵万金”的价值,它或是报平安、诉衷肠的家书,又或是传政令、定赏罚的国书,而对平生以讲学为乐的王阳明来说,书信则是他讲学传道、阐发思想的重要载体。以王阳明和黄绾的交往为例,现存王阳明写给黄绾的书信就多达15封,其中除了表达相互之间的问候、探询共同好友的现状和对朝堂政事进行分析外,更多的还是在探讨为学之道,探讨如何学而成圣。 正德十六年,王阳明上疏告假回绍兴省亲,而第二年父亲王华离世,此后王阳明在绍兴一住便是六年,并在家乡开堂授课。黄绾在应召赴京途中听闻王父仙逝的消息后特意前往绍兴吊丧,又在聆听王阳明讲授“良知”学说后大为叹服,于是当场执礼拜师,正式成为王门弟子。自从京师相遇,黄绾对王阳明便一直以友相称,此番十二年后突然拜师的举动,令不少人百思不得其解,譬如,李贽就曾评价黄绾拜师王阳明的行为“实乃倔强之举”。但黄绾却认为,他与王阳明的师友关系“实非苟然以相信,如世俗师友之比也”。如此“亦师亦友”的和谐关系,也让王阳明非常乐于在书信中与黄绾分享更多自己的想法。比如,正德八年在滁州任督马政时,王阳明就通过《与黄宗贤·五》这封信与黄绾讲述了自己与王道之间的学术分歧,进而提出了其晚年著名的“立诚说”。从正德八年到正德十六年的八年间,王阳明一直都将“立诚”作为其为学宗旨。王阳明的“立诚说”主要包括了“诚”和“立诚”两个方面 :“诚”指天理,涵盖物理和伦理,是心的本来面貌;“立诚”除了立定“良知”之善恶判定、从善去恶外,还有诚意、慎独、戒惧的含义。诚然,“立诚”并非王阳明首倡,早在《周易》中就有“修辞立其诚”的说法,但王阳明的“立诚说”内涵却尤为深厚。只因王阳明提倡“立诚”的初衷是为了以“诚意”统帅“格物”、克服程朱“格物致知”说所造成的“务外遗内”的流弊。在他看来,程朱的“格物致知”说和“知先行后”说导致了只知不行或言行不一的虚伪世风,虽然他曾希望以“知行合一”说进行教化引导,但程朱学说的根深蒂固和“知行合一”说自身的欠缺又使其陷入了理论困境。随后,王阳明转换角度,认为世风虚伪也是时人不诚心实意所致,所以提出了“立诚”一说。 为凸显“立诚”的重要性,王阳明除了在此篇《与黄宗贤·五》中将其比喻为“就咽喉上着刀”,提出“立诚”就是“从心髓入微处用力”,立天下之大本的重器,他还在正德十三年首次为《大学古本》作序时,于开篇处便写到“《大学》之要,诚意而已矣”,认为如若确立了“诚意”的中心地位,“格物”“致知”就可以纲举目张,后面的“修齐治平”也能顺理成章。尽管他在正德十六年和嘉靖二年(1523年)两次修改该序文,但这句开篇语却始终未有删减。而在集中体现阳明心学核心观点的《传习录》中也处处闪烁着“诚意”的光芒。如 :对友人,王阳明说“吾辈今日用功,只是要为善之心真切”;对弟子守衡关于“诚意”和“正心”的提问,王阳明解释道,“为学工夫有浅深,初时若不着实用意去好善恶恶,如何能为善去恶?这着实用意便是诚意。……‘正心’只是‘诚意’工夫,里面体当自家心体”;对顾璘[16]“‘诚意’一义,针砭膏肓,诚大惠也”的肯定,王阳明却担忧道,“若‘诚意’之说,自是圣门教人用功第一义,但近世学者乃作第二义看”。可以说,“立诚说”是王阳明继“知行合一”说后提出的又一重要心学理论。且与先前提及的“静坐说”“明镜说”到后期逐渐被弃用不同,王阳明在正德十六年前后提出“致良知”说后,仍然没有放弃“立诚说”,反而使其有了新的发展 :一是明确提出“诚”是万物得以存在的依据,是人类社会行为处事的准则 ;二是将“立诚说”由“致良知”说提出前的偏重内圣工夫转为关注道德践履、重申知行合一,形成“立诚说”的知行合一——这也算是实现了王阳明提倡“知行合一”的初衷。此后,随着王阳明思想的不断纯熟,“立诚说”还被“致良知”说所吸纳发展,“立诚说”的诸多特性也被王阳明一并融入了“致良知”说之中。如,王阳明表示诚乃真诚,也讲良知是“真诚恻怛”。他认为诚是理,是心之本然状,是儒家的人格标准和圣人的境界 ;也讲良知“即是天理”,是“吾心之本体”“心之良知是谓圣”。他提出“诚”是根,是头脑,“立诚”是立人生之大本;也讲“良知”是头脑,“致良知”是立人生之大本。 从整个阳明心学的发展脉络看,正是融合和发展了“心即理”“知行合一”“立诚说”等学说,王阳明晚年所提的“致良知”说才能拥有无法比拟的恢宏和缜密,这才使“致良知”说成为王阳明晚年不二说的学术宗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