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乞宥言官去权奸以章圣德疏

正德元年(1506年)丙寅

原文:
注释

臣闻君仁则臣直。大舜[1]之所以圣,以能隐恶而扬善也。臣迩者窃见陛下以南京户科给事中戴铣[2]等上言时事,特敕锦衣卫差官校[3]拿解赴京。臣不知所言之当理与否,意其间必有触冒忌讳,上干雷霆之怒者。但铣等职居谏司[4],以言为责。其言而善,自宜嘉纳施行 ;如其未善,亦宜包容隐覆,以开忠谠[5]之路。乃今赫然下令,远事拘囚,在陛下之心,不过少示惩创,使其后日不敢轻率妄有论列,非果有意怒绝之也。下民无知,妄生疑惧,臣切惜之!今在廷之臣,莫不以此举为非宜,然而莫敢为陛下言者,岂其无忧国爱君之心哉?惧陛下复以罪铣等者罪之,则非惟无补于国事,而徒足以增陛下之过举耳。然则自是而后,虽有上关宗社危疑不制之事,陛下孰从而闻之?陛下聪明超绝,苟念及此,宁不寒心!况今天时冻冱[6],万一差去官校督束过严,铣等在道或致失所[7],遂填沟壑[8],使陛下有杀谏臣之名,兴群臣纷纷之议,其时陛下必将追咎左右莫有言者,则既晚矣。伏愿陛下追收前旨,使铣等仍旧供职,扩大公无我之仁,明改过不吝之勇。圣德昭布远迩,人民胥[9]悦,岂不休哉!

臣又惟君者,元首也 ;臣者,耳目手足也。陛下思耳目之不可使壅塞,手足之不可使痿痹,必将恻然而有所不忍。臣承乏下僚,僭言实罪。伏睹陛下明旨有“政事得失,许诸人直言无隐”之条,故敢昧死为陛下一言。伏惟俯垂宥察,不胜干冒战栗之至!

出处:

《卷九·奏疏一·乞宥言官去权奸以章圣德疏》

解析:

弘治十八年(1505年)五月,明孝宗朱祐樘驾崩,太子朱厚照即位,庙号武宗。第二年,年号改为正德。这位在史书上颇具争议的武宗皇帝,不仅让明朝的政治、经济、军事、文化、民生等各方面都发生了急剧变化,也让仕途刚刚起步的王阳明遭遇了人生的至暗时刻。 因为武宗皇帝对以刘瑾为首的宦官的偏听偏信,致使前朝重臣刘健、李东阳、谢迁等人或被勒令致仕,或被贬谪外放,南京言官戴铣、薄彦辉等人更被锦衣卫押解进京施以廷杖。为营救戴铣和薄彦辉,时任兵部武选清吏司主事的王阳明上《乞宥言官去权奸以章圣德疏》,期望能够规劝武宗皇帝善听逆耳忠言。由于深知此时的朝政已由刘瑾一手把控,为了让这封奏疏能顺利到达武宗皇帝手里,王阳明在奏疏中只讨论了言官的职责、处罚言官的尺度以及言官对国家根本制度的恪守,并未提及武宗皇帝的胡闹和宦官刘瑾的专权擅政,甚至连“宦官”和“权奸”的字眼也没有。不仅如此,有学者在研究《明武宗实录》和王阳明弟子黄绾所撰的《阳明先生行状》后认为,奏疏的标题中原本也没有“去权奸”三个字,应是后人在整理时额外添加。尽管奏疏本身并无过错,但在当时的政治斗争背景下,王阳明仍遭到了刘瑾的记恨和迁怒。还未待押解戴铣等人的锦衣卫抵达京城,上疏营救的王阳明便已被刘瑾假借皇帝之名缉拿。刘瑾虽然顾忌着王阳明尚在礼部任侍郎的父亲王华,没有直接拿王阳明杀鸡儆猴,但是仍下令将他贬谪至偏远的贵州龙场任驿丞,并在这之前采取了一项更为羞辱士大夫心志的刑罚——廷杖,即在大庭广众之下扒掉裤子打屁股。《明史·刑法志》记载 :“刑法有创之自明,不衷古制者,廷杖、东西厂、镇衣卫……杀人至惨,而不丽于法。”不难想见,如果行刑人全力处刑,只需几十下,受刑人便会血肉模糊、皮开肉绽 ;而廷杖的最高数目是一百下,足以令人命丧当场。刘瑾让王阳明受廷杖四十的责罚,虽不致死,却也使王阳明在受刑途中一度昏厥过去。廷杖之后,王阳明便被羁押入狱,等候下一步“发落”。 作为兵部主事、仅有六品官职的王阳明本可以与其他人一样选择明哲保身,但从小接触的儒家道统思想和“学为圣贤”的终身志向都让他无法眼见宦官擅权、国家陷入危难仍视若无睹。所以,他才会在政治黑暗的时刻依然选择“明知山有虎,偏向虎山行”。一方面,身为读书人,儒家“修身,齐家,治国,平天下”的理念让王阳明心中充满了强烈的使命感和责任感 ;另一方面,王阳明既已立志成圣贤,以天下为己任,在国之根本受到威胁的大是大非面前,自然不能视若无睹。所以,王阳明因上疏救援而深陷囹圄之苦和贬谪之罚的行为,看似蚍蜉撼树,却是他践行道德理念和成圣理想的现实路径,是他积极入世的有力证明,反映了他言行一致的为人品格和恪守为官之道的儒者风范。王阳明的父亲王华在得知儿子被贬谪龙场的消息后,也为王阳明能坚守君子的信仰而深感欣慰,并面带欣喜地同他人说 :“吾子得为忠臣,垂名青史,吾愿足矣!” 王阳明下诏狱的时间是正德元年(1506年)十一月,正是京师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,但比起气候的寒冷,更严酷的还是一个月后的判决。在狱中,身心皆伤的王阳明虽然也对现实有过短暂的绝望,但很快,他不但走出了心里的低谷,待到出狱赴谪时,还隐隐显露出光明的心地。这些心境的转变都被写进了王阳明在狱中所作的诗词里,后世将这些诗作收集整理后形成了王阳明的“狱中诗”。流传至今的“狱中诗”主要有《不寐》《有室七章》《读易》《岁暮》《见月》《天涯》《屋罅月》和《别友狱中》。其中,《读易》一诗是了解王阳明狱中变化的关键。“囚居亦何事?省愆惧安饱。瞑坐玩义易,洗心见微奥”,狱中生活固然难熬,却也能远离世间琐事与日常烦恼,让王阳明有“空闲”研读经典。在读《易经》的过程中,王阳明逐渐体悟到这不仅是一本圣人于困顿中成就的忧患之书,也是圣人的洗心之法,从中可一窥圣人见性见情的隐微和奥妙。读《易经》之后,王阳明感受到生命意义的力量,体会到天道的精微,这使他虽身陷囹圄,心中却充满浩然之气。心有生机,自然能得圣贤之乐。所以,他在诗的结尾写道 :“俯仰天地间,触目俱浩浩。箪瓢有余乐,此意良匪矫。幽哉阳明麓,可以忘吾老。”可见,王阳明因在狱中读《易经》而得书中格物之本,这一收获也使他的格物法产生了“反身求己”的转变。所以,《读易》之后,入狱初期王阳明曾在诗词里流露出的晦暗、绝望,乃至隐隐的“怨”“恨”,都变成了降身辱志的反身力点 ;他的诗也因此由“抒情诗”走向了“言志诗”。出狱时,王阳明更以一句“桎梏敢忘罪?至道良足悦”(《别友狱中》)表达了吾心从道、喜不自胜的光明心境。从某种意义上说,王阳明在狱中对“圣人之道”已经有所顿悟,只待龙场一个升华而已。 因此,从表面上看,这场贬谪让王阳明的政治生涯跌落谷底,让他从满怀壮志的年轻京官,转眼沦为远赴蛮荒的“罪人”。但赴谪的经历和龙场的体验都已成为王阳明思考的“养分”,促使他最终大悟辗转追寻30余年的“圣人之道”。由此来看,刘瑾假皇帝之手将王阳明贬为贵州龙场驿丞,原想让他在穷山恶水间自生自灭,不承想却“助”王阳明打通了成圣之路的关键节点,由此开启了中国哲学思想史崭新的一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