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页 典籍库 索引库 全文库 法帖库 乐童库 专家库 阳明百科 藏书馆 论道阳明 事记
  1. 当前位置:
  2. 修心库
  3. 亲民堂记

亲民堂记

嘉靖四年乙酉

原文:
注释

南子元善[1]之治越也,过阳明子而问政焉。阳明子曰:“政在亲民。”曰:“亲民何以乎?”曰:“在明明德。”曰:“明明德何以乎?”曰:“在亲民。”曰:“明德、亲民,一乎?”曰:“一也。明德者,天命之性,灵昭不昧,而万理之所从出也。人之于其父也,而莫不知孝焉;于其兄也,而莫不知弟焉;于凡事物之感,莫不有自然之明焉。是其灵昭之在人心,亘万古而无不同,无或昧者也,是故谓之明德。其或蔽焉,物欲也。明之者,去其物欲之蔽,以全其本体之明焉耳,非能有以增益之也。”曰:“何以在亲民乎?”曰:“德不可以徒明也。人之欲明其孝之德也,则必亲于其父,而后孝之德明矣;欲明其弟之德也,则必亲于其兄,而后弟之德明矣。君臣也,夫妇也,朋友也,皆然也。故明明德必在于亲民,而亲民乃所以明其明德也。故曰一也。”曰:“亲民以明其明德,修身焉可矣,而何家、国、天下之有乎?”曰:“人者,天地之心也;民者,对己之称也。曰民焉,则三才之道[2]举矣。是故亲吾之父以及人之父,而天下之父子莫不亲矣;亲吾之兄以及人之兄,而天下之兄弟莫不亲矣。君臣也,夫妇也,朋友也,推而至于鸟兽草木也,而皆有以亲之,无非求尽吾心焉,以自明其明德也。是之谓明明德于天下,是之谓家齐国治而天下平。”曰:“然则乌在其为止至善者乎?”“昔之人固有欲明其明德矣,然或失之虚罔空寂,而无有乎家国天下之施者,是不知明明德之在于亲民,而二氏之流是矣;固有欲亲其民者矣,然或失之知谋权术,而无有乎仁爱恻怛之诚者,是不知亲民之所以明其明德,而五伯[3]功利之徒是矣。是皆不知止于至善之过也。是故至善也者,明德亲民之极则也。天命之性,粹然至善。其灵昭不昧者,皆其至善之发见,是皆明德之本体,而所谓良知者也。至善之发见,是而是焉,非而非焉,固吾心天然自有之则,而不容有所拟议加损于其间也。有所拟议加损于其间,则是私意小智,而非至善之谓矣。人惟不知至善之在吾心,而用其私智以求之于外,是以昧其是非之则,至于横骛[4]决裂,人欲肆而天理亡,明德亲民之学大乱于天下。故止至善之于明德亲民也,犹之规矩之于方圆也,尺度之于长短也,权衡之于轻重也。方圆而不止于规矩,爽其度矣;长短而不止于尺度,乖其制矣;轻重而不止于权衡,失其准矣;明德亲民而不止于至善,亡其则矣。夫是之谓大人之学。大人者,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也。夫然后能以天地万物为一体。”元善喟然而叹曰:“甚哉!大人之学若是其简易也。吾乃今知天地万物之一体矣!吾乃今知天下之为一家、中国之为一人矣!‘一夫不被其泽,若己推而内诸沟中’[5],伊尹其先得我心之同然乎!”于是名其莅政之堂曰“亲民”,而曰:“吾以亲民为职者也,吾务亲吾之民以求明吾之明德也夫!”爰[6]书其言于壁而为之记。

出处:

《卷七·序记说·亲民堂记》

解析:

在提倡《大学》古本之时,王阳明首要反驳的就是朱子将《大学》中的“亲民”改作“新民”之举。在他看来,《大学》中所提“明明德”一定要通过“亲民”才能实现。所谓“亲民”,从广义上说,指的是亲近、关爱所有的人,乃至世间的万事万物 ;而从施政为官的角度来说,则专指亲近、关爱自己治下的百姓。在王阳明诸多门人弟子中,对其“亲民”思想领悟最深刻、践行最有效的当属渭南大儒南大吉。 南大吉为正德六年进士。王阳明是当年会试的同考试官,所以两人有“座主”之谊。但直至嘉靖二年七月,南大吉以部郎身份出任绍兴知府时,才有机会系统而全面地了解王阳明的思想学说。此时,王阳明借为父亲丁忧守制的机会就势居家讲学,南大吉便偕胞弟南逢吉、侄子南轩一同来听其讲授“致良知”之学。然而,深受程朱理学影响的南大吉一开始并未接受王阳明的“良知”说,而是经过反复多次的聆听和请教后,才有所悟,并转而笃信“人心果自有圣贤也,奚必他求”的心学思想。在此之后,南大吉经常就为政和为学的体悟与王阳明切磋请益。嘉靖三年二月,南大吉以座主称门生,正式执贽成为王门弟子。随后,他以绍兴郡守的身份组织修缮和扩建稽山书院,新建明德堂、尊经阁,请王阳明主座讲学,又亲自挑选各县优秀学子到稽山书院入学,由府衙供给日用,激励他们积极上进,这也使得绍兴学风为之一新。同年十月,为进一步传播阳明思想,南氏兄弟还以王阳明的《论学书》为基础续刻《传习录》并在绍兴发行,后世亦称之为“新录”。当时与“新录”同步发行的还有徐爱、陆澄、薛侃共同记录的《传习录》“旧录”。嘉靖四年是南大吉在绍兴任职的最后一年,此时的绍兴已在南大吉的治理下从原来多“宦家豪民”“俗奢风悍”的“难郡”变成了可以夜不闭户的“平安郡”,当地百姓尊其为“南侯”“严父”和“慈母”,称其是“真吾师也”。正月时,南大吉再次向王阳明问政,王阳明不仅向他解说了“亲民”的意义,还叙述了《大学》古本中“明明德”“亲民”“止至善”三大纲领的关系,令南大吉深有所悟。此后,为更好地践行“亲民”之旨,南大吉将官衙命名为“亲民堂”,并请王阳明为之作记,名曰《亲民堂记》,后世将其与《稽山书院尊经阁记》《万松书院记》《重修山阴县学记》并称王阳明的“书院四大记”。 嘉靖五年(1526年)三月,南大吉入觐却遭罢免,这既是因为他在绍兴的改革得罪了地方豪强巨室及“部中显者”,更因他刊刻《传习录》、提倡阳明思想的做法触及了嘉靖皇帝的“逆鳞”。其中,南大吉最令地方豪强记恨的功绩当属嘉靖三年治理绍兴河道一事。水城绍兴自古就以舟楫作为主要的交通工具,但当南大吉到任时,绍兴城内的府河早已因地方豪强的瓜分侵占而航道渐窄,河道也因无人清淤而污臭不堪。南大吉深知,作为绍兴府的交通和灌溉“命脉”,如果河道不畅,一旦遇上雨涝气候后果将不堪设想。所以他力排众议,张榜安民,浚河复航,而豪强便不停唆使不明真相的百姓以歌谣诽谤南大吉。不过,当绍兴百姓在第二年旱涝交替的天灾中幸免于难时,他们便明白了南大吉的苦心,又纷纷以歌谣称颂他的浚河之举。得知此事的王阳明将其写成了《浚河记》,这篇文章后被百姓刻石立于岸边,以记颂南大吉的功德。罢免回乡后的南大吉潜心讲学,建造书院,开馆授徒,开渭南科举兴盛的先机。嘉靖二十年(1541年),为完成父亲遗志,南大吉受渭南县令辛万钧之邀,带领门人勘探地形,查考典籍,再结合父亲遗稿及残缺的旧县志,编撰了图、考、表、传俱全的《渭南志》——这既是渭南历史上第一部县志,也是关中八大名县志之一。当年八月,南大吉阖然辞世,在京城的绍兴人纷纷赶往其弟南逢吉在京城设置的灵堂恸哭吊唁。17年后,经绍兴府百姓请愿,南大吉被请入绍兴名宦祠祭祀。第二年,渭南县百姓也将南大吉请入渭南乡贤祠祭祀。 无论是重修稽山书院,还是力主浚河,这都是南大吉身体力行亲民思想的知行合一之举。在《亲民堂记》中,王阳明和南大吉所论的“亲民”之旨,其根源仍是“致良知”之道。王阳明认为,“明德”“亲民”最终皆归于“止至善”,“止至善”就是要尽心、尽性,使自己的本心发显,也即“致良知”。“明德”就是“良知”,也就是“心”,而“明”的过程也是“致”的过程。所以,他才会提出天下的君臣、父子、兄弟、夫妇、朋友,乃至鸟兽、草木,“皆有以亲之”,无非就是“求尽吾心焉”的论断。而王阳明不仅从“致良知”出发,在理论上对“亲民”之说进行论证,他的为官从政生涯更是时时刻刻都念及百姓的生存和生活,从细微处关心人间疾苦。王阳明“亲民”的施政举措,其实质与他“致良知”的核心思想是一体的,这也是他在学问和事功上的“知行合一”。在王阳明看来,“为政”就是“为学”,“为学”也就是“为政”。对于社会管理者来说,体恤关爱百姓、了解百姓疾苦、解决存在的问题、化解关键矛盾,才是实现社会长治久安的根本和关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