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乙亥，南都熊峰少宰石公以少宗伯召[2]。南都之士闻之，有恻然而戚者，有欣然而喜者。其戚者曰：“公端介敏直[3]，方为留都所倚重[4]，今兹往，善类失所恃[5]，群小罔以严[6]。辩惑考学者曷从而讨究[7]？剖政断疑者曷从而咨决[8]？南都非根本地乎？而独不可以公遗之！”其喜者曰 ：“公之端介敏直，宁独留都所倚重，其在京师，独无善类乎？独无群小乎？独无辩惑考学、剖政断疑者乎？且天子之召之也，亦宁以少宗伯，将必大用。大用则以庇天下，斯汇征之庆也[9]。”公闻之曰 ：“戚者非吾之所敢，喜者乃吾之所忧也。吾思所以逃吾之忧者而不得其道，若之何？”阳明子素知于公，既以戚众之戚、喜众之喜，而复忧公之忧。乃叙其事，为赋《六月》，庸以赠公之行[10]。
六月凄风[11]，七月暑雨[12]。
倏雨倏寒，道修以阻。
允允君子[13]，迪尔寝兴[14]。
毋沾尔行，国步斯频[15]。
哀此下民[16]，靡届靡极[17]。
不有老成[18]，其何能国？
吁嗟老成[19]，独遗典刑[20]。
若屋之倾，尚支其楹[21]。
心之忧矣，言靡有所。
如彼喑人[22]，食荼与苦[23]。
依依长谷，言采其芝。
人各有时，我归孔时[24]。
昔彼叔季[25]，沉湎以逞[26]。
耄集以咨[27]，我人自靖[28]。
允允君子，淑慎尔则[29]。
靡曰休止，民何于极！
日月其逝，如彼沧浪。
南北其望，如彼参商[30]。
允允君子，毋沾尔行。
如日之升，以曷不光[31]！
【注释】
[1]正德十年六月二十日，南京吏部左侍郎石瑶升为礼部右侍郎，王阳明赋诗《六月五章》赠行。
[2]南都熊峰少宰石公 ：石少宰，石瑶（？—1528年），字邦彦，号熊峰，真定藁城（今河北省石家庄市藁城区）人。历任南京吏部侍郎、礼部左侍郎、吏部尚书，因议大礼忤帝意，嘉靖六年罢官归里。少宗伯 ：礼部侍郎的别称。
[3]端介 ：方正耿介。
[4]留都 ：古代帝都新迁后，于旧都常设官留守，行其政事，称留都。诗中指南京。
[5]善类 ：善良的人，有德之士。
[6]群小 ：众小人。罔 ：没有。
[7]辩惑 ：辨疑解惑。
[8]咨决 ：谋议决断。
[9]汇征 ：喻指进用贤者。
[10]庸 ：用。
[11]凄风 ：寒风。
[12]暑雨 ：夏季的雨。
[13]允允 ：允恭克让。
[14]迪 ：开导。寝兴 ：睡下和起床，泛指日夜。
[15]国步 ：国家的命运。频 ：急。
[16]下民 ：百姓，人民。
[17]靡届靡极 ：谓没有终极。
[18]不有 ：没有。老成 ：指年高有德的人。老成谋国，指要用经过长期考验值得信赖、经历多、成熟稳重、年高有德者参与谋划商量国是。
[19]吁嗟 ：叹词，表示忧伤或有所感。
[20]典刑 ：旧法，常规。
[21]楹 ：堂屋前部的柱子。
[22]喑（yīn）人 ：哑人。
[23]荼与苦 ：都是苦菜。
[24]孔时 ：适时，及时。
[25]叔季 ：幼年时。
[26]沉湎 ：沉溺，耽于。比喻潜心于某事物或处于某种境界或思维活动中。逞 ：炫耀，卖弄。
[27]耄 ：年老，八九十岁的年纪。咨 ：商议。
[28]我人 ：我与他人。自靖 ：各自谋行其志。
[29]淑慎 ：使和善谨慎。
[30]参商 ：参星和商星。参星在西，商星在东，此出彼没，永不相见。
[31]曷 ：通“遏”，遏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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