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兴礼让 和为贵

原文:
注释

庐陵文献[1]之地,而以健讼称,甚为吾民羞之。县令不明,不能听断,且气弱多疾。今与吾民约 :自今非有迫于躯命,大不得已事,不得辄兴词。兴词但诉一事,不得牵连,不得过两行,每行不得过三十字。过是者不听,故违者有罚。县中父老谨厚知礼法者,其以吾言归告子弟,务在息争兴让。呜呼!一朝之忿,忘其身以及其亲[2],破败其家,遗祸于其子孙,孰与和巽自处,以良善称于乡族,为人之所敬爱者乎?吾民其思之。

今灾疫大行,无知之民惑于渐染之说,至有骨肉不相顾疗者。汤药饘粥[3]不继,多饥饿以死,乃归咎于疫。夫乡邻之道,宜出入相友,守望相助,疾病相扶持。乃今至于骨肉不相顾。县中父老岂无一二敦行孝义,为子弟倡率者乎?夫民陷于罪,犹且三宥[4]致刑。今吾无辜之民,至于阖门相枕藉以死。为民父母,何忍坐视?言之痛心。中夜忧惶,思所以救疗之道,惟在诸父老劝告子弟,兴行孝弟。各念尔骨肉,毋忍背弃。洒扫尔室宇,具尔汤药,时尔饘粥。贫弗能者,官给之药。虽已遣医生老人分行乡井,恐亦虚文无实。父老凡可以佐令之不逮者,悉已见告。有能兴行孝义者,县令当亲拜其庐。凡此灾疫,实由令之不职,乖爱养之道,上干天和,以至于此。县令亦方有疾,未能躬问疾者,父老其为我慰劳存恤,谕之以此意。

谕告父老,为吾训戒子弟,吾所以不放告[5]者,非独为吾病不任事。以今农月,尔民方宜力田,苟春时一失,则终岁无望,放告尔民,将牵连而出,荒尔田亩,弃尔室家,老幼失养,贫病莫全[6],称贷营求[7],奔驰供送,愈长刁风,为害滋甚。昨见尔民号呼道路,若真有大苦而莫伸者。姑一放告,尔民之来讼者以数千。披阅其词,类虚妄。取其近似者穷治之,亦多凭空架捏,曾无实事。甚哉,尔民之难喻也!自今吾不复放告。尔民果有大冤抑,人人所共愤者,终必彰闻,吾自能访而知之。有不尽知者,乡老[8]据实呈县。不实,则反坐乡老以其罪。自余宿憾小忿,自宜互相容忍。夫容忍美德,众所悦爱,非独全身保家而已。嗟乎!吾非无严刑峻罚以惩尔民之诞,顾吾为政之日浅,尔民未吾信,未有德泽及尔,而先概治以法,是虽为政之常,然吾心尚有所未忍也。姑申教尔。申教尔而不复吾听,则吾亦不能复贷[9]尔矣。尔民其熟思之,毋遗悔。

一应公差人员经过河下,验有关文,即行照关应付,毋得留难取罪。其无关文,及虽有关文而分外需求生事者,先将装载船户摘拿,送县取供。即与搜盘行李上驿封贮,仍将本人绑拿送县,以凭参究惩治。其公差人安分守法,以礼自处,而在官人役辄行辱慢者,体访得出,倍加惩究,不恕。

借办银两[10],本非正法。然亦上人行一时之急计,出于无聊也。今上人有急难,在尔百姓,亦宜与之周旋。宁忍坐视不顾,又从而怨詈讪讦[11]之,则已过矣。夫忘身为民,此在上人之自处。至于全躯保妻子,则亦人情之常耳。尔民毋责望太过。吾岂不愿尔民安居乐业,无此等骚扰事乎?时势之所值,亦不得已也。今急难已过,本府决无复行追求之理。此必奸伪之徒,假府为名,私行需索。自后但有下乡征取者,尔等第与俱来,吾有以处之。毋遽[12]汹汹!

今县境多盗,良由有司不能抚缉,民间又无防御之法,是以盗起益横。近与父老豪杰谋,居城郭者,十家为甲 ;在乡村者,村自为保。[13]平时相与讲信修睦,寇至务相救援。庶几出入相友,守望相助之义。今城中略已编定。父老其各写乡村为图,付老人呈来。子弟平日染于薄恶者,固有司失于抚缉,亦父老素缺教诲之道也。今亦不追咎,其各改行为善。老人去,宜谕此意,毋有所扰。

谕示乡头粮长人等,上司奏定水次兑运,正恐尔辈在县拖延,不即起运。苟钱粮无亏,先期完事,岂有必以水次责尔之理?纵罪不免,比之后期不纳者,获罪必轻。昨呼兑运军旗面语,亦皆乐从,不敢有异。尔辈第于水次速兑,苟有益于民,吾当身任其咎,不以累上官。但后期误事,则吾必尔罚。定限二十九日未时完报。

今天时亢旱,火灾流行,水泉枯竭,民无屋庐,岁且不稔。实由令之不职,获怒神人,以致于此。不然,尔民何罪?今方斋戒省咎,请罪于山川社稷,停催征,纵[14]轻罪。尔民亦宜解讼罢争,息心火,无助烈焰。禁民间毋宰杀酗饮。前已遣老人遍行街巷,其益修火备,察奸民之因火为盗者。县令政有不平,身有缺失,其各赴县直言,吾不惮改。

昨行被火之家,不下千余,实切痛心。何延烧至是,皆由衢道太狭,居室太密,架屋太高,无砖瓦之间,无火巷之隔。是以一遇火起,即不可救扑。昨有人言,民居夹道者,各退地五尺,以辟衢道 ;相连接者,各退地一尺,以拓火巷。此诚至计。但小民惑近利,迷远图,孰肯为久长之虑,徒往往临难追悔无及。今与吾民约,凡南北夹道居者,各退地三尺为街 ;东西相连接者,每间让地二寸为巷。又间出银一钱,助边巷者为墙,以断风火。沿街之屋,高不过一丈五六,厢楼不过二丈一二。违者各有罚。地方父老及子弟之谙达事体者,其即赴县议处,毋忽。

昨吴魁昊、石洪等军民互争火巷,魁昊等赴县腾告,以为军强民弱已久[15]。在县之人,皆请抑军扶民[16]。何尔民视吾之小也?夫民吾之民,军亦吾之民也。其田业吾赋税,其室宇吾井落,其兄弟宗族吾役使,其祖宗坟墓吾土地,何彼此乎?今吉安之军,比之边塞虽有间,然其差役亦甚繁难,月粮不得食者半年矣。吾方悯其穷,又可抑乎?今法度严厉,一陷于罪,即投诸边裔,出乐土[17],离亲戚坟墓,不保其守领,国典具在,吾得而绳之,何强之能为?彼为之官长者,平心一视,未尝少有同异。而尔民先倡为是说,使我负愧于彼多矣。今姑未责尔,教尔以敦睦,其各息争安分,毋相侵陵。火巷吾将亲视,一不得,吾其罪尔矣。诉状诸军,明早先行赴县面审。

谕告父老子弟,县令到任且七月,以多病之故,未能为尔民兴利去弊。中间局于时势,且复未免催科[18]之扰。德泽无及于民,负尔父老子弟多矣。今兹又当北觐,私计往返,与父老且有半年之别。兼亦行藏[19]靡定,父老其各训诫子弟,息忿罢争,讲信修睦,各安尔室家,保尔产业,务为善良,使人爱乐,勿作凶顽,下取怨恶于乡里,上招刑戮于有司。呜呼!言有尽而意无穷,县令且行矣,吾民其听之。

出处:

《卷二十八·续编三·杂著·告谕庐陵父老子弟》

译文:
长辈们要训导年轻的后辈,平息争斗,少打官司,讲究信用,睦邻修好,安定好家庭,保全好产业,为人良善,让人喜欢,不要凶恶愚顽,对下招致乡亲怨憎,对上招致官府刑罚。
名句:

父老其各训诫子弟,息忿罢争,讲信修睦,各安尔室家,保尔产业,务为善良,使人爱乐,勿作凶顽,下取怨恶于乡里,上招刑戮于有司。

解析:

卧治庐陵,治世安民告谕是古代的一种公文,用于上级对下级传达指令或者官吏对民众发布政令信息。正德四年(1509年),谪居龙场两载的王阳明升任为江西庐陵知县,这是王阳明龙场悟道后第一次担任地方行政长官。主政庐陵时,王阳明对地方进行了积极有效的治理。他在六个月的时间里共留下十六篇告谕,皆被收入《告谕庐陵父老子弟》一文中,庐陵也因此成为他政治治理和心学思想首次付诸实践之地。 王阳明发布告谕的目的在于安民。庐陵在王阳明执政之前问题成堆,最为突出的便是民众诉讼成风,当地百姓已然到了随时随地都能与人打官司的地步。历史上的庐陵本是著名的文章节义之邦,文风鼎盛,名人辈出。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欧阳修、著名诗人杨万里、主持编纂《永乐大典》的解缙都是庐陵人,并且自科举制实施以来,庐陵的状元、榜眼、探花和进士数量都位居全国前列。庐陵也因此有了“一门九进士,隔河两宰相,五里三状元,九子十知州,十里九布政,百步两尚书”的美誉。后来由于朝廷的弊政和社会的动乱,王阳明接手的庐陵聚讼成风、讼棍成群,不管大事小事,乡民都要上官府告状。《明宪宗实录》记载 :“或相互争斗,或彼此侵渔,嚣讼大兴,刁风益肆。近则报词状于司府,日有八九百 ;远则致勘合于省台,岁有三四千。”即在庐陵,县民每天递交的状纸有近千份,意味着官府每天要处理的官司也就有近千个。此外,如果官府处理不好,县民还会越级上报至省府。尽管王阳明到任庐陵前对此略有了解,但没有预料到其严重程度。据说他刚到任时,便有一大群百姓在衙门前大呼冤屈,于是他让人具状起诉,未曾想一时间竟收到近千份诉状,可当中绝大多数都只是一些鸡毛蒜皮之事。 民风好讼,不仅极度浪费资源,也极不利于社会的稳定。为了改变这样的不良风气,王阳明首先恢复了明太祖朱元璋时期创设的“申明亭”和“旌善亭”制度。“申明亭”,专用来张榜公示那些违法乱纪、被官府定罪的人,以起警示、防微杜渐之用 ;“旌善亭”,则用于表彰各种好人好事,树立榜样,劝民从善。再者,设置“里正三老”,即由各地的德高望重者来裁决和调解本地的诉讼和争端,希望县中父老能够发挥其带头作用。最后,提高对簿公堂的门槛,与乡民约法三章 :一是“自今非有迫于躯命,大不得已事,不得辄兴词”;二是“兴词但诉一事,不得牵连,不得过两行,每行不得过三十字”;三是“县中父老谨厚知礼法者,其以吾言归告子弟,务在息争兴让”。王阳明还强调 :“夫嚣讼之人争利而未必得利,求伸而未必能伸。外见疾于官府,内破败其家业,上辱父祖,下累儿孙,何苦而为此乎?”经过这些努力,庐陵的好讼之风很快得到抑制,社会风气也明显好转。 除了民风好讼,当地葛布银问题也十分棘手。实际上,庐陵本地并不产葛布,原先的岁额中也没有葛布一项,然而官吏却催促庐陵县收买葛纱上贡。王阳明到任后便开始着手调查此事,并发现正德二年(1507年),有人上书江西布政司要求本省生产葛布的地区要抓紧采办,不生产葛布的县份,也要根据原先田赋的多少,加派买布银两。种种名目的赋税让庐陵百姓的负担日益繁重,因此不断有乡民到衙门前哭诉。“蓦有乡民千数拥入县门,号呼动地,一时不辨所言,大意欲求宽贷。”为体恤民众,王阳明便对他们许下“自当为尔等申诸上司,悉行蠲免”的承诺。之后他立即向江西布政使司写了《庐陵县为乞蠲免以苏民困事》疏,申请免除一切不合理的负担。这份奏疏得到了上级批准,为庐陵百姓带来了实实在在的福利。 到任伊始,王阳明还遇到另一件异常棘手的事情——庐陵发生了瘟疫。当时的瘟疫情况十分严重。《庐陵县公移》记载 :“况有旱灾相仍,疾疫大作,比巷连村,多至阖门而死,骨肉奔散,不相顾疗。”意思是,瘟疫发生时旱灾也很严重,两者负面效应叠加,甚至出现“至有骨肉不相顾疗者。汤药 粥不继,多饥饿以死”的现象。缺乏认知的民众担心感染瘟疫,恐慌到连自己的至亲染病也都弃之不顾,以至于很多病人因无人照护而被饿死。庐陵的疾疫对于第一次执政的王阳明来说,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考验。然而他临危不惧,首先向全县民众发出告谕,在劝谕中倡导民众“出入相友,守望相助,疾病相扶持”,劝导父老子弟们顾念亲情,不要抛弃染疫亲人,鼓励乡邻守望相助,携手抗疫。同时,王阳明还向民众开出三剂“抗疫药方”,以科学防治疾病:一是“洒扫尔室宇”,清理整顿环境卫生,保持干净整洁,以防止感染扩散 ;二是“具尔汤药,时尔 粥”,对于没钱治病的患者,由官府出钱承担药费,兜底解决医治问题 ;三是“病者宜求医药,不得听信邪术……不得大会宾客,酒食连朝”。王阳明极力反对“巫术治疫”,强调要科学医治,也极力反对“大会宾客”,避免人员聚集造成交叉感染。虽然王阳明庐陵抗疫已是500多年前的经验,却与今天我们在防控疫情中所强调的“科学防治”“少出门、不聚会”等科学防控思想有相通之处。王阳明治理疫情的经历,也体现出他以民为本、亲民爱民的执政理念,以及高超娴熟的社会治理能力。 正德五年(1510年)十月,王阳明在庐陵担任县令近七个月之际,接到了进京述职的命令。临行前,他发布第十一份告谕,与庐陵父老乡民作别。他在告谕中自谦到,因为自己多病,未能为庐陵百姓兴利去弊,深感自责。同时不忘叮嘱教导庐陵乡民“训诫子弟,息忿罢争,讲信修睦”,始终以“务为善良,使人爱乐”为追求,不要成为“下取怨恶于乡里,上招刑戮于有司”的凶顽之徒,并且希望庐陵乡民能讲求礼让,以和为贵,对得起庐陵文献名邦的美誉。王阳明在庐陵执政的时间虽然只有六个多月,可这十六份告谕足见其勤政爱民。尽管王阳明后来再也没有回到庐陵继续担任知县,但他以民为本、亲民爱民、为民解困、纾解民生,已然赢得了庐陵乡民的衷心拥护和爱戴。其好友湛若水也评价称“卧治六月而百务具理”。即是说王阳明虽然体弱多病,但在其治理庐陵六个月后,当地混乱的县政变得井井有条,由此可见其用心、用功。 不管是在知县的位置,还是在巡抚的位置,王阳明在解决社会问题时,从来不是用官员的刑威来压制百姓,而是以真诚教化,视民意、民生为天理,心无旁骛,亲民爱民,不计个人得失,勇于担当,引导民众从“心”出发、从“善”出发,从而建立和谐稳定的社会,实现大同理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