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答友人问

嘉靖五年(1526年)丙戌

原文:
注释

问:“自来先儒皆以学问思辨属知,而以笃行属行,分明是两截事。今先生独谓知行合一,不能无疑。”

曰:“此事吾已言之屡屡。凡谓之行者,只是着实去做这件事。若着实做学问思辨的工夫,则学问思辨亦便是行矣。学是学做这件事,问是问做这件事,思辨是思辨做这件事,则行亦便是学问思辨矣。若谓学问思辨之,然后去行,却如何悬空先去学问思辨得?行时又如何去得个学问思辨的事?行之明觉精察处,便是知;知之真切笃实处,便是行。若行而不能精察明觉[1],便是冥行[2],便是‘学而不思则罔’,所以必须说个知;知而不能真切笃实,便是妄想,便是‘思而不学则殆’,所以必须说个行;元来只是一个工夫。凡古人说知行,皆是就一个工夫上补偏救弊[3]说,不似今人截然分作两件事做。某今说知行合一,虽亦是就今时补偏救弊说,然知行体段[4]亦本来如是。吾契但着实就身心上体履,当下便自知得。今却只从言语文义上窥测,所以牵制支离,转说转糊涂,正是不能知行合一之弊耳。”

“象山论学与晦庵大有同异,先生尝称象山‘于学问头脑处见得直截分明’。今观象山之论,却有谓学有讲明[5],有践履,及以致知格物为讲明之事,乃与晦庵之说无异,而与先生知行合一之说,反有不同。何也?”

曰:“君子之学,岂有心于同异?惟其是而已。吾于象山之学有同者,非是苟同;其异者,自不掩其为异也。吾于晦庵之论有异者,非是求异;其同者,自不害其为同也。假使伯夷、柳下惠[6]与孔、孟同处一堂之上,就其所见之偏全,其议论断亦不能皆合,然要之不害其同为圣贤也。若后世论学之士,则全是党同伐异,私心浮气所使,将圣贤事业作一场儿戏看了也。”

又问:“知行合一之说,是先生论学最要紧处。今既与象山之说异矣,敢问其所以同。”

曰:“知行原是两个字说一个工夫,这一个工夫须着此两个字,方说得完全无弊病。若头脑处见得分明,见得原是一个头脑,则虽把知行分作两个说,毕竟将来做那一个工夫,则始或未便融会,终所谓百虑而一致矣。若头脑见得不分明,原看做两个了,则虽把知行合作一个说,亦恐终未有凑泊[7]处,况又分作两截去做,则是从头至尾更没讨下落处也。”

又问:“致良知之说,真是‘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’[8]者。象山已于头脑上见得分明,如何于此尚有不同?”

曰:“致知格物,自来儒者皆相沿如此说,故象山亦遂相沿得来,不复致疑耳。然此毕竟亦是象山见得未精一处,不可掩也。”

又曰:“知之真切笃实处,便是行;行之明觉精察处,便是知。若知时,其心不能真切笃实,则其知便不能明觉精察,不是知之时只要明觉精察,更不要真切笃实也。行之时,其心不能明觉精察,则其行便不能真切笃实,不是行之时只要真切笃实,更不要明觉精察也。‘知天地之化育’[9],心体原是如此。‘乾知大始’[10],心体亦原是如此。”明觉精察,则其行便不能真切笃实,不是行之时只要真切笃实,更不要明觉精察也。


出处:

《卷六·文录三·书三》

解析:

古时书信是学者们交流学术思想的重要沟通工具,借助问答的形式相互勉励切磋,或阐明思想,或发问求疑,或回应问题。嘉靖五年,王阳明围绕“知行合一”的争议,答复友人提出的四个问题,写下这篇《答友人问》。 众所周知,“知行合一”的提出在当时的学术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,就连徐爱初闻时亦是错愕难解,更遑论深受程朱理学思维禁锢的学者。因此,王阳明通过《答友人问》释疑答惑,《答友人问》成为其书信问答的代表作。 “知行合一”是王阳明心学思想体系中最具争议又晦涩难明之处,亦如本文所言“是先生论学最要紧处”。自古以来,中国思想家对知行问题有诸多论述。早在先秦时代,《尚书·商书·说命中》就提出“非知之艰,行之惟艰”,尝试探讨知与行的关系。东汉许慎《说文解字》提出“智,识词也,从白从亏从知”,此后“知”便与“智”相通,有了知道、认识、智慧之意 ;而“行,人之步趋也”,后引申为行履、践履等意思。战国时期,儒学经典《论语》将“学而时习之”列为开篇首句,把“学”与“习”定位在获得知识与实践行为的统一关系之上,保留着“知行合一”之意。到了宋朝时,由于朱熹主张“论先后,知为先 ;论轻重,行为重”的理论,加之陆九渊对“知行”之中应以“知”为重的申辩,“知行两端”正式被确立为官方传习标准。然而这种“偏安一隅”的治学想法,随着学术思想的固化也逐渐显现出弊端。正德三年,王阳明在主讲贵阳期间首次提出“知行合一”说。此后18年间,他反复口授笔传,留下《答陆原静书》《答顾东桥书》《答魏师说》《门人黄直录》等文,详细阐述“知行合一”思想的深邃奥义。同样是“知行合一”,王阳明在18年前后所讲、所述、所要呈现的内涵深意却有所差别。在今人看来,18年是养育一个人,使其从无到有并正式长大成人的时间跨度 ;而从王阳明一生的际遇来看,自龙场悟道起的这18年里,他走过了建立并完善“阳明心学”的历程。可以说,王阳明提出“知行合一”之始,一定程度上是针对自身心中苦恼而为的“困知勉行”。而后,在其多年的讲学与政事磨炼中,对“知行合一”的理解不断深入和完善。例如,在与徐爱论学时,他强调“知是行的主意,行是知的功夫”;在《答顾东桥书》中,他主张“知行工夫本不可离,只为后世学者分作两截用功,失却知行本体,故有合一并进之说”;而在《门人黄直录》中,王阳明甚至直接道出“一念发动处,便即是行了”的惊人之语,将“知”和“行”的内涵扩充至“客体变化之于主体”和“主体行为之于客体”的哲学思想范畴 ;此外,王阳明还在同徐爱论学的过程中提出了“真知行”的观点,即将善的知行与一般的知行活动区分开来,为“致良知”思想的提出埋下了伏笔。可以说,此后的王阳明不再因挽救时弊而“困知勉行”,而是顺利走完了“学知利行”的思想之路。 而《答友人问》的问世,则标志着王阳明的学问已经进入脱凡入圣的“圣人”境界。文中,王阳明就“致良知”的最后一问,道出 :“知之真切笃实处,便是行 ;行之明觉精察处,便是知……知‘天地之化育’,心体原是如此。”这也意味着,在王阳明思想纯熟之际,其“知行”终于找到了“良知”为“合一”的本体,不再漂泊于“朱陆同异”“知行二截”之类的争议中,回归到如孟子所言的“人之所不学而能者,其良能也。所不虑而知者,其良知也”的真知无处不在、真行无处不达的圣人境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