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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阳明的弟子将其学术概括为“致良知”“亲民”“知行合一”的“三大要”。其中,“亲民”为王阳明政治思想的核心命题,既是其对心学的重要贡献,也是王阳明心学区别于程朱理学的重要特征,体现着王阳明一生的执政理念。
王阳明的亲民思想,本来是针对理学家程颐和朱熹将古本《大学》“在亲民”一语改为“在新民”而发的。程颐、朱熹将《大学》视为为学之“初阶”,作为一切学术的基础,而王阳明对朱学的质疑,正是从朱熹所注《大学》开始。
门人徐爱等人整理《传习录》时,首列王阳明的“亲民”之说。《大学》的开篇为:“大学之道,在明明德,在亲民,在止于至善。”徐爱问王阳明,程颐、朱熹都说,此处的“亲民”,当为“新民”。《大学》后文,有“作新民”之文,此为所据。先生以为当据旧本作“亲民”,亦有所据否?王阳明回答,程朱说“亲民”应为“新民”,实属望文生义。《大学》后文之“作新民”,和此处之“在亲民”,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。而《大学》后文所说:“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,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”,“民之所好好之,民之所恶恶之,此之谓民之父母”等,皆是“亲”字之意。在他看来,程颐将《大学》的“亲民”改为“新民”,朱熹不仅沿用这一阐释,而且任意分割原文,杂以己意,实将人引入歧途。后来,徐爱经过反复切磋、反复实践,“然后始信先生之学,为孔门嫡传,舍是皆傍蹊小径、断港绝河矣”!
王阳明通过徐爱等弟子及《传习录》,将自己的观点传播出去:一方面,所谓“亲民”,就是孟子“亲亲仁民”之意,“亲之”即“仁之”,“亲民”也就是“仁者爱人”。孔子说:“修己以安百姓。”“修己”就是《大学》中的“明明德”,“安百姓”就是《大学》中的“亲民”。另一方面,所谓“亲民”,就是“爱民”、安百姓,就是关心百姓的生计疾苦。王阳明特别告诫徐爱:只说“明明德”而不说“亲民”,便似老佛。如果只是“明明德”,那就停留在“老佛”的层面;既有“明明德”,又“亲民”,这才是孔子的主张。这是“圣人之道”和“佛老之教”的根本区别。
“亲民”还是“新民”,既是王学和朱学的学术分歧,也是他们执政理念的分歧。应该说,无论是朱熹还是王阳明,都是既主张关心民众的物质生活即“养民”,也关心民众的思想教化即“教民”,但是,哪个处于第一位、哪个处于第二位,却关系到执政理念的不同。这也是先秦儒家和法家以及此后儒家学说中不同流派的重大分歧,从某种意义上说,类似于我们现在所说的物质与精神、存在与意识的问题。王阳明及王学首先关心的是“物质”,是“养民”,故有“亲民”之说;程朱及朱学首先关心的是“精神”,是“教民”,故有“新民”之说。
所以,“亲民”二字一经提出,既是王阳明学术的重要命题,被黄绾列入王学“三大要”之一,更成为其政治思想的核心内容、成为其一生的执政理念,并且在此基础上提出“政在亲民”,持续向其入仕的弟子们灌输,督促他们加以践行。
浙江绍兴知府南大吉,是王阳明晚年在绍兴讲学期间的弟子,曾向老师请教“为政之要”,王阳明回答:“政在亲民。”为政无他,只在“亲民”二字。南大吉大悟:“吾以亲民为职者也。”当即将自己听政之堂取名为“亲民堂”,王阳明为此撰写“亲民堂记”,以示鼓励(《亲民堂记》)。弟子赵孟立为湖广辰州判官,行前问政于老师,王阳明还是两个字,“亲民”:“郡县之职,以亲民也。亲民之学不明,而天下无善治矣。”(《书赵孟立卷》)天下之不治,正是因为“亲民之学不明”。学生季本为广东揭阳县主簿,开诚心、布公道,立乡约以教民,王阳明大加赞扬:“足见爱人之诚心、亲民之实学。不卑小官,克勤细务,使为有司者皆能以是实心修举,下民焉有不被其泽,风俗焉有不归于厚者乎!”(《揭阳县主簿季本乡约呈》)
所以,在王学“三大要”中,“致良知”为体,“亲民”为用,体、用本为一事。“知行合一”的“知”既是对事物的认知,更是自我的“良知”;而且,“真知即所以为行,不行不足谓之知”。与“致良知”一样,“知行合一”为的也是“亲民”。否则,无论是“致良知”还是“知行合一”,皆非“真知”。
参考文献:方志远.“亲民”:王学要义所在[N].光明日报,2020年12月28日 14版(原文有删减)